在雷菁的办公桌抽屉里，放着父亲生前写的诗集。她生命中的许多重要时刻，父亲都会用写诗的方式记录下来。父亲去世后，扉页上的“菁儿惠存，父雷宏”七个字，雷菁曾轻抚了无数次。

　　 一

　　 1986年8月，当雷菁把红彤彤的国防科技大学录取通知书交给父亲时，父亲激动得掉了眼泪。

　　 “吾女志在军营，从小弄枪舞棒。今朝考取科大，名声响彻家乡。”那天，父亲写下了这些文字。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平时不爱出门的父亲经常去遛弯，逢人便分享这个好消息。

　　 雷菁的父亲雷宏曾是一名军人，后来转业到武汉。他给雷菁讲过许多部队往事。雷菁印象最深刻的是父亲军校毕业去福建当兵锻炼的那段经历。那时，父亲和战友们负责排除国民党空袭祖国大陆时由于引信失效而埋藏在土地里的炸弹。这些“家伙”虽然沉寂了好几年，但也存在爆炸危险。一次作业，远处的一枚炸弹突然爆炸，父亲被两块弹片击中，所幸没有造成重伤。父亲讲的这段经历，在当时幼小的雷菁心里种下了当兵的种子。

　　 在生活中，父亲也像老兵带新兵一样，早早地锻炼雷菁：带她去武汉的东湖游泳，感受自然的力量；散步时，每走过一家商铺就让她说说里面摆设，锻炼观察能力……许多时候，父亲的要求是严格的，可背后却饱含着他对雷菁深沉的爱。

　　 雷菁读中学时，学校离家比较远。放学后，她要乘坐很长时间公交到离家最近的路口，再坐父亲的自行车回家。一次，雷菁一时粗心提前好几站下了车，又因为是末班车，只能徒步回家。她走着走着，天就黑了。那天，听着黑暗中“呼呼”的风声，雷菁心里有些害怕。突然，看到远处一个模糊的影子，走近一看竟是父亲。父女俩相视一笑，像往常一样，父亲骑着车，她坐后面，一路谈笑风生。后来，母亲告诉她，父亲那天等不到她很着急，冒着寒风几乎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公交站。

　　 二

　　 2011年，在学院年终总结会场热烈的气氛中，雷菁上台接受了“军队院校育才奖”金奖奖牌。

　　 “女儿喜获‘育才奖’，雷氏家族又显光。年老体健助晚辈，余力不费金更亮。”父亲得知后兴奋地写道。

　　 1994年，雷菁由于表现优异留校工作。做科研还是教书，雷菁一时无法抉择。有人劝她，搞科研相对容易出成绩，而且她有这方面的天赋；也有人说，她耐心温柔、淳朴善良，适合教学。

　　 “三尺讲台虽小，培养的人才可不少，这是对国家的一种奉献。”父亲一番掷地有声的话，坚定了雷菁从事教学工作的念头。

　　 尽管做出了选择，真正实践起来却不容易。一个周末，雷菁在电话里向父亲谈起了工作中遇到的困难，没想到，父亲当天晚上就从武汉赶到了长沙。

　　 搬桌子、架投影，父亲带着雷菁把客厅改成了课堂。

　　 那晚，父亲化身“爱挑刺”的专家评委，雷菁讲一遍，他提一次意见，一直持续到深夜。

　　 时至今日，父亲那天晚上讲的许多内容大多已模糊，唯独“抖包袱”这三个字深深地刻在了雷菁的脑海里。父亲用这样一句相声术语，道明了上课设置悬念的重要性。

　　 后来一次上课，雷菁讲“熵”的概念，从一副扑克牌里抽出三张牌，提问“同花与非同花哪个概率大？”同学们经过计算，异口同声说“非同花”。雷菁接着说：“同花表示有序，非同花表示无序，‘熵’的实质是有序趋向无序。”就是靠着这种“抖包袱”能力，雷菁总能把专业课讲得生动有趣。

　　 三

　　 父亲去世后的前几年里，雷菁时常回想起和父亲一起生活的场景。

　　 每次她起床洗漱时，父亲刚好提着大包小包从菜市场回来，累得气喘吁吁。她下班一到家，父亲便赶忙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喊一句：“菁儿，赶紧吃饭吧！”她有时加班很晚，父亲便坐在客厅等她，只要听到她到家的脚步声，父亲立即打开灯，去给她温一杯牛奶……

　　 父亲在的时候，雷菁没有在意这些小事。父亲离开后，她常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1997年，雷菁的儿子出生，退休的父亲和母亲来长沙帮她带孩子，这一带就是十几年。

　　 十几年里，雷菁既要兼顾教学和科研，也要做实验、编教材，出差也是家常便饭。同在一所学校工作的丈夫，科研任务也很重。因此，照顾儿子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父母身上。

　　 “千头万绪女儿身，家内家外都费心。工作学习顾老幼，为女分忧吾本分。”尽管带外孙辛苦，可只要是为了女儿，父亲始终心甘情愿。

　　 父亲在部队时，任务繁重，转业后投入了教学工作，退休后又接着带外孙，一直没有时间出去旅行。

　　 有一年寒假，雷菁想带父母出去转转，却被父亲一口回绝，说他已经旅游过了。雷菁一问才知，原来父亲去了附近的岳麓山。雷菁哭笑不得。她知道，父亲心疼她，难得一年就这几天休息。

　　 人们常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雷菁觉得自己并没带给父亲多少温暖，反倒是父亲一直在做自己的大树，为她遮风挡雨。

　　 由于经常加班熬夜，雷菁的身体不太好。为了让雷菁科学饮食，父亲专门制订食谱，还把诸如“纤维多，杂粮混”“肉蛋少，糖盐轻”之类的“养生经”写在纸条上，贴在冰箱、洗脸架等显眼的地方。

　　 去年有一天，雷菁为了赶做一个方案，加班到凌晨，起身喝水时，一下子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想起了父亲，不禁落泪。要是父亲在，定会给她端来一杯温热的牛奶，摸着她的头说：“菁儿，要注意身体，爸爸愿意为你分担一切忧愁！”

　　 四

　　 1994年，雷菁硕士毕业后就参加工作。教学、生子，十年很快过去了。一天，父亲说起邻居孩子读博的事情，眼神里充满羡慕。